《沁园春.雨》，和《雪》。诚惶恐，毛泽东。易君子，柳亚子。孙荃属，杨敏如。

1945年，家父母在重庆，是他们的夫妻黄金年华。因母亲在南开中学教书，居津南村的学校宿舍，与柳亚子先生为邻。正赶上毛泽东私访，赠柳亚子1937年沁园春词一首。朋友发表于报纸，激起了一场国共双方的“词战”。

有数十篇相和者，词人或政客，或褒或贬。听家母晚年谈词，觉得拥戴或反对者们都远不及毛泽东的原创。原因或有二：（1）毛的词藻，观景和抒情已达顶峰，照着他的《雪》一句句和下来，却比不上他的华丽而通顺、反艰涩；（2）相合或相次者在词中或引用了太多的时事故典，文字虽白话直接了，不含蓄、无引喻。总之，和不上词人当年初到延安时观雪的瞬息万像，和历史穿越的豪迈情结。

前日与妻闲聊，我发起， 试学写一篇。换个思路：领袖原词：咏雪，抒情威武，超越历代帝王；素人引其意而和之：颂雨，感慨智慧，今日英才不再。

毛泽东与柳亚子在重庆切磋诗词并增与他八年前的得意词作《沁园春.雪》正是家父母与柳亚老在重庆津南村邂逅相邻的那段时间。在他们的《蒹葭集》中收集过一段杨敏如纪述：

柳亚老欣賞我的《遠夢詞》集。他贈詩與我，批評我要跟隨時代，可不能光學李易安，而要和沛霖一起投身抗日救國。“相期同梦鸡鸣夜，起拨寒炉未死灰。”

我得到老人如此讚許，就為他買了一本織錦小册。请他與我們交流詩詞。哪想他接到后，就毫不猶豫地給我的册子題名为《英雄谱》，里面还馬上書寫了七八頁他的詩作、他贈給别人的得意詩詞，等等。我非常感動和珍惜，但覺得詞彙敏感，從此就不便再拿给朋友圈讀寫。他贈我的詩中有這樣一篇：

鄴下江東幾霸才，楊家有女入懷來。
便追漱玉終文弱，要學孫荃作黨魁。
徐淑秦嘉原小技，羅蘭瑪麗托良媒。
相期同夢雞鳴夜，起撥寒爐未死灰。

這裏說”楊家有女…”直接引的是唐詩原句，顯出詩人博通經典。他是賞識我，才比喻了宋朝詞人李清照和她的丈夫趙明誠、東漢詩人徐淑和她的丈夫秦嘉，甚至當代文豪羅曼.羅蘭和他的妻子（Romain Rolland and Maria Pavlovna Kudachova）。但他是要我學習現代人，如共產黨建黨元老譚平山的妻子孫蓀荃。原詩的後兩句一直是鼓勵我們夫婦投身革命的嘉語。前輩的鞭策我們不能忘記，也真正照辦了。戰後回天津路上，裝載部分家資的一艘貨船失事白帝城附近，柳亞老的親筆也和《英雄譜》一起沉入了長江底。只是多年回味起來，我才懂得前辈对我的期望。但永誌於此，以勵吾志。

当年词战，也激起了一派革命诗词的风潮，和作、次韵毛主席的十几篇，以对抗蒋委员长刻意的反意诗篇。这场词战的引发者，当事人柳亚子先生，不仅情不自禁，写下了第一篇和词，又力荐左翼文艺青年孙荪荃的追随之笔。不及良次一并拿去回给毛主席，还鼓励家母向她学习。
家母当时29岁，在重庆虽然生活清苦，却正是成家立业、夫妇才情、远近名流的青年得意之时。与柳亚子先生的师生交道、这个激动人心的国家事件，深渊般地影响了她后来一生的词作，就是：不再婉约，不再含蓄，时事满满，追求进步。
吾编辑《蒹葭集》时想到：家母实为从此断送了她的风雅和婉约，成为颂歌词人啦。更甚：在燕京大学年华的《远梦词》和柳亚老恩师亲笔的《英雄谱》，都被意外沉入嘉陵江底，只好算是她所代表的一代词家的山河破碎吧，可惜发生在抗战胜利之后迁回平津的途中。一个新民主主义革命（1946 年的《共同纲领》），新时代的开始。之后内战四年，摧枯拉朽，实施《共同纲领》的改朝换代。

读了这一篇，才知道，若干新中国和文革的时兴词句，原来出自孙荪荃前辈！柳亚老把他与孙荪荃的两首和词寄给了领袖，答曰:“先生的和词及孙女士的和词，均拜受了；‘心上温馨生感受，归来絮语告山妻’，我也要这样说了。总之是感谢你，相期为国努力。”

当年和词而不与同者，有易君左先生，也是革命文人。其实他才是白话诗歌的倡导者：抗战时，在国民政府军委任职，他的文风突改，说：“脱离时代而言诗，放弃人生而说教，馀未见其可。无论抒情言志，感时咏物，能常与时代同其呼吸，常与人生通其魂梦。”遂写出大量爱国新诗，如《芦沟桥风云急矣》、《七廿四成都空战》、《九一八十一周年》等。他这篇和词，语句悲苍，隐喻颇深。并不似孙荪荃的，全无那些激昂政治白话。
再读易君左先生的和词，据今看来，不得不说，却是另一番感慨：

伟人高深，时不饶人。大师”说项”，晚辈唯尊。
学子是为誌。

以上转给了梦公子，我的感想：
凡事或不必太“时事求是”啦。领袖曾说“你们要关系国家大事…”，当然好；但下半句他接着就说“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。“实在要不得了。
以上，关于1945年的”词战“，正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开端的关键时刻。我的感触是：就已经感触到文革啦。那就是中国文人和知识分子的强烈倾向，与领袖唱和呼应。

要不，咱别关心中美等大国们的那些不可救药的时政。来与我一起学作华夏文艺复兴的诗词吧，如何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