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首谭嗣同诗: Excerpt From 《譚嗣同集》:
这首诗,句句都有典故。显得艰深,“知乎网”上的注释也不够全。吾家曾有一幅黄苗子读此诗的书法。挂在墙上,每每欣赏苗子的书法,就是不太懂所有的诗句中的典故。
家母句句解读起来,非常生动,但她一贯是诗词的”赏析派“,自觉不如”考据派“来得精确。于是就请先同事国学家刘盼遂的弟子给撰写了一篇注释。他的笔体娟秀、一字不苟,写满了两页稿纸。引经据典,可谓精品。至今或埋在家母《绿窗书屋》的故纸堆中,等着我再慢慢发掘吧。

射虎誰言都飲羽1,辟蛟何處好文身2。
種來天上榆將老3,賦到江南草不春4。
為撫銅駝尋洛社5,更騎銀馬降濤神6。
袁公弦上堪容我7,溫尉桃中別有人8。
- 丙申之春就是1896年的春天。之前几年谭嗣同在湖北湖南办新学、搞赈济很是得罪了一批人,甚至还招来了御史的弹劾,不得不被父亲赶出家门,买官远赴苏浙一带避祸。
- 临行之际,谭嗣同告别了自己恩师欧阳中鹄,即题目中的瓣姜师。瓣姜取瓣香姜斋之意,就是顶礼膜拜姜斋王夫之。谭嗣同就是从他恩师这里继承了王夫之的湘学并发扬光大。
- 《吕氏春秋·精通》:“养由基射兕中石,矢乃饮羽。”高诱注:“饮羽,饮矢至羽。” 长与其并列的是“李广射虎”。 ↩︎
- 辟蛟:躲避蛟龙,辟:同“避”。古代有很多蛟龙害人传说。春秋楚国佽飞斩绕船两蛟,见《吕氏春秋·知分》;鲁国澹台子羽赍璧渡河斩蛟,见北魏郦道元 《水经注·河水五》;西晋周处在长桥下斩蛟,见《晋书·周处传》。文身:古代吴越一带风俗,截短头发,身刺花纹,以避水中蛟龙之害。《左传·哀公七年》:“仲雍嗣之,断发文身,臝以为饰。” ↩︎
- 《汉乐府·陇西行》:“天上何所有?历历种白榆。”白榆为星名,也是树名。白居易《涧底松》:“君不见沉沉海底生珊瑚,历历天上种白榆。”后人又用以喻高者未必贤。 ↩︎
- 庾信的《哀江南赋》,描写了侯景之乱后江南悲惨的景象。
↩︎ - 《晋书·索靖列传》:“靖有先识远量,知天下将乱,指洛阳宫门铜驼,叹曰:「会见汝在荆棘中耳!」”。葛洪 《抱朴子·杂应》:“洛阳有道士董威辇常止白社中,了不食,陈子敍共守事之,从学道。”后称退隐者所居为洛阳社。 ↩︎
- 《太平广记·神一·伍子胥》:“伍子胥累谏吴王,赐属镂剑而死。临终,戒其子曰:「悬吾首于南门,以观越兵来。以鲽鱼皮裹吾尸,投于江中,吾当朝暮乘潮,以观吴之败。」自是自海门山,潮头汹高数百尺,越钱塘渔浦,方渐低小。朝暮再来,其声震怒,雷奔电走百馀里。时有见子胥乘素车白马在潮头之中,因立庙以祠焉。” ↩︎
- 袁公:指袁绍。陈琳《为袁绍檄豫州》李善注引《魏志》:“矢在弦上,不可不发。”这里谭嗣同比喻大清国事危急,举行变法已经箭在弦上了。自己也要加入维新 ↩︎
- 温庭筠被贬为方城尉,故称温尉。《新添声杨柳枝词二首》诗:“一尺深红胜曲尘,天生旧物不如新。合欢桃核终堪恨,里许元来别有人。” ↩︎
谭嗣同与六君子赴死图。康有为和梁启超逃往国外,临行谭嗣同不听梁启超的劝逃,毅然不肯离京。
这诗,句句都有典故,各有一段历史故事,表现了他有一种时事中永不尽遂愿的感伤情结。此诗两年后,戊戌变法失败,他果然自赴死刑,被朝廷处决了(英年33岁)。

让人联想到大师罗丹的六公民代城赴死雕塑(纪念1346年英法战争中为挽救城市挺身而出,按受降者要求自负绞索出城的杰出市民)。不同的是:在中国是臣子(终于被自己的皇帝主子斩了首),在西方是公民(结局是被受降者转念而宽赦),可谓东西文明的不同。罗丹所无偿贡献的创意:不是把这六位烈士塑造成理想化的英雄,而是表现这六个普通人在面对命运时的个人心理纠结。

现代人,凡事“贴标签”:中国大陆叛徒余茂春只能算是投靠美国的蒙奸或满奸;二战赞成大东亚共荣、投降日本的汪精卫是汉奸;中华民族论的梁启超也是为大清帝国效劳的汉奸。
宋元两军决战的钦命大将:宋国的败将张世杰(曾是蒙古畏罪逃兵,投宋成长为大将,到77岁战死);灭宋蒙古镇国大将军张弘范(辽金汉族、身世高贵,文武双全,元朝大功臣,43岁病逝),两位都是了不起的人才,皆为华裔。
文天祥在决战前即被俘、但写下了一首伶仃洋的纪念诗;陆秀夫不信任张世杰护驾接应、误主留在旗舰上遭玉碎。这两位悲剧宰相即是华夏最后的忠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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