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刘盼遂先生一件事

这位老先生，是家母在北师大中文系的师长和同事，国学、史学的大师。家母多年受其教益颇深。后来总是思念他，是个专心致志的老学究，埋在故纸堆里的旧时代人，悲哉不得善终。

文革时已经70岁了，夫妻被红卫兵拷打死得活生生，太惨了。家母备受刺激。后来还见她时与刘老的女儿和学生聂石樵来往。只是往事无法不提。

今日我们偶然搜寻“统帅”与领袖的词源线索，想到有林副主席提出的“四个伟大”。由林副主席，又联想到他好示范文字、引经据典，或亏了当年把刘盼遂先生每每接去家中，私塾夫妇的国学。领袖虽然伟大，革命虽然彻底、“四旧（旧思想、旧文化、旧风俗、旧习惯）”虽然在毁灭中，高层在私下却并没有忘却文史的真实重要。这个私密的私塾任务就交给了刘老：通常每周一次，派专车到家中来接，单线、单向联系。保安干事交代“谁都不能告诉，亲属也不行，就是死也不能向外泄漏”。

不想，竟一语成谶，1966年刘盼遂先生真的夫妇在自己家中被活活打死了，也没泄露这个组织的机密。

这老儿忠心耿耿，致死遵守诺言，没有暴露”毛主席的好学生林副主席“竟是他的学子。不然，或红卫兵会饶过他们夫妇的性命？但或认为是“污蔑林副主席秘密学习封建文化”却是个更重的罪名，或则会死得更惨。在那个草菅人命的时代，起因和结局都极不可判断。

因为是单线单向联系，林家夫妇竟无从得知他被红卫兵监禁在家中拷打致死。倒是中央文革小组当权的康生及早知道，直接派戚本禹到抄家现场搜走了明版《二十四史》等孤本藏书。不知戚本禹手中捧着古籍至宝走出刘家，路过院中那只原是养着莲花金鱼的水缸，就是现在刘盼遂夫妇被头朝下溺死其中的水缸，是作何感想？原来他的死因，竟或是因为这对热爱古籍的抠门儿河南老乡，先前舍不得把藏书献给国家？

四年后，他最后的秘密弟子林副主席夫妇也走了。十年后，戚本禹被抓，后来受了审判（当然不是因为这一系列无据可查的抄家和侵吞古籍的小事），红卫兵打手杀人犯当然也是无可追究，把红卫兵带到刘家在建国门的深宅大院来破四旧的邻居，事后相比也是心安理得一生。可怜无辜的刘老夫妇，死在地狱的拷掠之下，算是“轻于鸿毛”。北师大中文系的最后一位老教授、我的母亲，至今也走了八年了。现在世上可能就剩下我一个活人偶然知道这个机密啦。我可没责任保密到死吧？[Grin]